喝下灼热的安眠药,今晚我才能睡得着。——洛天依《双手合十》by QGRay

很久没有面基了,这次就顺水推舟,和一个刚到日本不久的推友(下简称B)约了周末出去玩。虽然自称是「社恐」,但B其实采取了和我差不多的策略:以表面上的健谈来掩盖内里的恐惧。我必须先指出一点:由于B是一个无法被放入框架内去理解的人(例如,其染色体是XXY,所以既有喉结,也会来月经),所以我不打算使用「他」「她」或「TA」等人称代词,而是直接使用字母B或「其」来指称。

大概是因为刚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缘故,B的言谈中时常夹杂着一些英文,加之其声音又小,在嘈杂的用餐环境中于我而言有时难以听辨,但大部分沟通还是有效的。B说下午要去买一套衣服,因为入境时除却现在身上的一身黑色西装和白衬衫,B其余的行李基本都是书。B自己提到了outsider这一概念,我就想到社会学中的deviance,后来我从H(与B的关系难以形容且极为复杂的另一人)那里又得到有关B的一些信息,感觉自己仿佛在凝视一团快刀也斩不断的乱麻。不过,在提及政治坐标时,B说自己没有特定的政治倾向,可以说是坐标系的原点——这似乎还是很容易理解的。

吃着吃着H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,和B说了几句又跑走了。原来那两人只是约了今天出来,却没想到午饭都在同一个地方解决……不,不是这样。B在乘坐轨道交通时被痴汉揉了屁股,还喷了不明液体,头有点晕,H得知消息后才急忙赶来的。B在叙述这件事时非常平静,所以我也没有感到十分震惊。差不多吃饱后,我去了一趟厕所,回来时B已经把钱给付了,于是我陪二人去逛街,帮着拎东西也显得理所当然了。B在新宿的各种服装店里挑来挑去,也没找到合适的衣服,而明天就是开学典礼了,得穿得正式些。最后,B和H二人一起去了预约好的同一家理发店,但前者需要3小时,后者需要30分钟。B 给了H七万日元现金,交代了一个任务:去原宿的一家JK制服店,根据B提供的三围等信息购买一套JK制服。

我决定去四处走走,在别的地方等H来找我。在茑屋书店逛了逛,感觉和之前去过的国内版装修风格基本一致,不过我看见了标价八百万日元的日本刀,和在国内的店内售卖的那些酒杯之类的器具比起来真是差远了。然后,我和H去了原宿,赶在19:00店铺关门前买好了衣服,回来路上在土耳其烤肉店吃了晚饭,再回到理发店的时候,B也差不多结束了。在等待的过程中,H和我讲了很多事,但我在这里没法一一列出,因为我的语言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关系的复杂性。

在最后,我们三人乘上回新宿的电车时,B在我对面坐着,把提包放在腿上,双手交叠在包上,低下头去,用额头抵着手背,看起来一副疲惫的模样。而H则拉着吊环,背对着我,好像在注视着B,有时还蹲下去轻抚B的头。我想起德里达的言语(parole)和书写(écriture)的区别:精巧的书写虽然可以使人产生共鸣和想象,但却永远无法完美复现言语发生的那一刻的场景。B和H之间的事情,仅靠我阅读推文或是听其讲述,都是难以理解的,此刻我感叹还好自己没有卷入如此复杂的关系网内。人的理性也许是有限度的,而人也不会总是理性行事——经济学的阿喀琉斯之踵就在于此。倒映在我眼中的二人,与电车的轰鸣、车窗的倒影、闪过的灯光化为一体。我想起某个晚上,我在江户川边上散步时,看见水面无尽的波涛,仿佛(后)现代哲学复杂的体系,彼此交织缠绕。而有时在岸边,水和石不停地激烈碰撞,听起来好似一个个矛盾爆发的声音。

我又想起远藤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「動機の語彙」(vocabularies of motive)几个字。后来,我在她推荐给我的书里才详细了解了这一概念:人们总是倾向于用动机来解释一个人的行动。但是,「用动机去解释行为」是受到历史和社会条件所限制的。举例来说,在结婚不由个人意志的年代,问一个人是因为钱还是权而选择和对方结婚是没有意义的。我无法理解H对B的死心塌地与「B走到哪我跟到哪」这样的态度,以及H比B早了三年来日本这件事。也许以前的或是未来的人能够理解?我不知道。上野千鹤子在给铃木凉美的信中说:「跟一个爱上窝囊废的女人列举男方的多少缺点都是徒劳,因为她早就一清二楚。正因为对情人的弱点了如指掌,才能比其他人更残酷地伤害对方。」我想B与H大抵也是如此,B曾给我展示了毫无自残痕迹的双手手腕,但我不知道在B或H的心中有多少伤痕是对方刻下的。既然社会学总是一种「常识的崩坏」,那么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。